代表畫家:

 

‧馬奈 (Edouard Manet 1832-1883)
‧莫內 (Claude Monet 1840-1926)
‧畢沙洛 (Camille Pissarro 1830-1903)
‧雷諾阿 (Pierre Auguste Renoir 1841-1919)
‧西斯里 (Alfred Sisley 1839-1899)
‧德加 (Edgar Degas 1834-1917)
‧勞特瑞克 (Henri de Toulouse-Lautrec 1864-1901)
‧摩里索 (Berthe Morisot 1841-1895)
‧惠斯勒 (James Whisler 1834-1903)
‧卡沙特 (Mary Cassatt 1855-1926)
 

一 前言

 

 

「印象派」這三個字,在一般所謂外行的腦子裡,是被意味着與電影中的「新潮派」具有同等的意義,它不但是所有他們看不懂的藝術品的代名詞,同時也是「胡來」「亂搞」的同意語。因此,我們常聽到一些人指着現代繪畫高聲囔道:「這是印象派,我們看不懂!」甚至還有些人乾脆就把他們看不懂的現代畫冠以「新潮派」的。就因爲這樣,在我還未論及印象派之前,不得不先澄清一個錯誤的觀念,那就是一般人所謂看不懂的那些藝術作品,並不是印象派,而眞正的印象派繪畫及雕塑,不但他們件件看得懂,而且是寫實藝術中最寫實的一派。

 

順便我得提醒大家一聲,每當我椚見到一個藝術史上的派別或一張藝術品的標題時,千萬不可顧名思義,應該先深一層地去了解此一名稱後面實際所代表的內容,否則,看見「野獸派」就以爲是專以畫野獸而得名的派別,見了「立體派」就以爲畫的一定很立體,見了「浪漫派」就以為這派畫家的行爲定很浪漫,僅作這種浮淺的名詞解釋,那就大錯而特錯了。其實,野獸派的畫家幾乎從不畫野獸,立體派的畫根本不立體,反而是把三度空間的立體物象拆散,重新組合成一個二度空間的畫面,而浪漫派的畫家也不浪漫,反之,無論其對藝術或人生都抱着相當嚴肅的態度。中國明淸以來的畫派雖多,但多以地名或領導的大師們的姓氏爲派名,例如黃山派、吳門派等,所以問題較少。可是仍有顧名思義的人,把宋人李公麟的「麗人行」解釋爲「麗人行路」的意思,因而自作聰明地把元人的「宮樂圖」,稱之謂「麗人坐」,鬧出了很大的笑話,他沒有想到白居易的「琵琶行」將作何解釋了,這都是因爲望文生義,受了名詞的害了。

二 印象派運動的序幕─落選作品沙龍

 

今天,不論國人對印象派存有何種印象,但是它早已被歷史所承認,並且已經成為歷史。雖然巴黎已特別建造了一所規模宏大的「印象派博物館」,專門陳列印象派畫家們的作品,而馬奈的一張畫已價值十萬美金以上,可是在印象派萌芽的初期,仍然逃不掉那殘酷的批評與攻訐,它同所有的新事物一樣,受到了舊頭腦頑固份子的反對與排斥,嚐盡了冷嘲熱諷的滋味,受盡了惡毒無情的打擊。

 

一八六三年巴黎春季沙龍的評選中,評審委員們爲了抵制一批靑年畫家們對新題材、新感覺與明朗色彩試驗的新風格作品,專横地落選了三百多位畫家的四千來件作品,甚或那些曾經得過獎狀的畫家如馬奈等,也都遭受到同樣的命運,引起了美術界很大的不滿。於是有幾位非常自負而且勇敢的落選者,認爲他們的作品雖然落選,但仍然應該公諸於世,經大家商量的結果,乃簽呈第二帝國皇帝拿破崙三世,要求准予在巴黎開一次「落選沙龍」。因爲當時還不像現在,可以隨意集合幾個志同道合的畫友開一個畫展。向以自由主義標榜的拿破崙三世,在工業宮看過送選的作品後,果然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並在四月二十四日官方公報中正式宣佈:

 

「對沙龍評選委員會的許多控訴,皇上已經知道,皇上想讓公眾來判斷這些控訴是否得當,決定將落選作品在工業宮另闢一室展出。這棝展覽會是自由參加的,如果有藝術家不願參加者,只須通知展覽會管理處,當卽退回其作品。該展覽將於五月十五日揭幕(按春季沙龍為五月一日正式揭幕)。不願參加者必須在五月七日前撤退其作品,超過這個期限,將被視為不撤回而陳列在落選沙龍內。」

 

這個驚人的決定,在落選者心中引起不同的反響:「該參加呢?還是不該參加呢?」當時較為開明的批評家卡斯特拉里,曾描寫落選者為難的情形時這樣說:

 

「參加展覽,即宣布自己被評選委員判決不行,或意味著與前輩大師們故意作對,並且明知不會博得好評,而將自己交給那羣無知而生來却愛嘲諷人的觀眾,是不值得的,同時還意味著,不只是對目前,而且在未來也是對那些保守的學院派評審委員會的一種公平的試驗。如果不參加展覽,卽意味着宣吿自己不行,承認自己懦弱或缺乏才能。但再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又意味着為評審委員們增添威勢。」

 

當然在這種情形下,那些確信學院原則的落選者,自認够不上水凖而自動將作品撤回,還有那些怕參加落選展而引起評選委員們報復的人,也把作品取了回去。只有那羣努力在學院派之外找尋新道路的有理想丶有抱負的靑年藝術家們,和其他一批勇敢而絕不同陳舊的惡勢力妥協的人,對於這個「落選作品沙龍」是非常歡迎的。

 

五月十五日當落選沙龍揭幕的第一天,就吸引了許多觀眾,每禮拜都有三四萬人前去參觀,在表面上看來,好像是博得了很大的成功,因爲第二帝國的那些偽紳士與裝腔作勢的美學家,都紛紛趕去看這個落選展。英國批評家哈麥頓曾描寫道:

 

「進入正在擧行的落選作品展覽會的每一個人,不論他們是否願意,休想立刻有公平比較藝術作品時所必需的那種嚴肅心倩。一進門,卽使是嚴肅的人,也忍不住要笑。這正是評選委員們所希望的,但是這對許多値得尊敬的藝術家却是一種極大的侮辱……至於對公眾來說,這是一件很令人開心的事。每個人都去看這些落選的畫。」

 

落選展被大眾嘲笑是意料中的事,那些外表上衛道自居,事實上確是些似是而非的專家們,站在馬奈的畫前大笑。在馬奈參加落選沙龍的三幅油畫中,包括那幅當時題名爲「沐浴」而後改爲「草地上的午餐」而著名於世的作品。這幅畫非常吸引觀眾,拿破崙三世看過後曾說它是「淫亂的」,因爲畫中有一個赤裸的女人坐在兩位穿着衣服的紳士一起。其實,馬奈的這種題材並不新鮮,早在文藝復興時代,威尼斯大畫家佐喬奈(Giorgione 1477- 1511)在他的名作「田園合奏」裡,已經畫過裸體的女人和穿着衣服的男人在一起了。當時人們所以攻擊馬奈這幅畫,我們可以由哈麥頓的評論看得其中原因。他說:

 

「我不應該忽略了一幅現主義值得注意的畫,一個佐喬奈的構思的現代法國的仿本,佐喬奈曾經構想出一個農村節日的快樂理想,雖然在他的畫裡男人是穿着衣服而女人是裸體,但是他的精緻的色彩使這幅畫的可疑的道德性受到原諒……現在某些可憐的法國人,在相當大的畫面上,並用可憎的現代法國服飾
,代替了優美的威尼斯服飾,而把佐喬奈的構思輸入現代法國的現實主義中。」

 

如果馬奈當時把他所畫的人物穿上了古代服裝,保險不會被人家說是「淫亂的」了,因為這樣就不會撕破當時上層社會的道德面具。

 

惠斯勒的名作「白衣女郎」也在落選作品沙龍中展出,却被認爲特別醜陋,因此,被掛在入口處最「光榮的位置」上,好讓每個參觀者都容易看到。據小說家左拉說:

 

「在這幅畫前常常有一羣人用肘相碰,露著牙齒怪笑,幾乎要發神經病似的。」

 

這幅畫並非如馬奈那樣因「道德問題」而遭人嘲笑,是因爲它用色的新方法,惠斯勒在畫中巧妙地處理各種色調不同的白色,女郎頭髮的紅色和地氈上各種顏色,像音樂上的和聲般使白色主調活躍起來。在「白色女郎」中,色彩完全壓倒線條,而線條正是當時學院派所特別强調的。

 

其他畫家除了畢沙洛之外,很少得免於被譏諷與謾駡的。柯爾貝(Courbet 1819-77)的遭遇最不幸,他本來是一位免審査的畫家,但由於他的一幅畫基於「道德的理由」,而被拒展出於正式沙龍,甚至連落選展也不許參加,德斯諾耶把他看作落選者中的英雄,稱他是「落選者中的最落選者」。

 

落選者中有些能動筆桿寫文章的朋友,也不甘示弱,利用這個機會發表他們得新觀念。費南‧德耶寫了本小冊子,專門辱罵那些懦弱而撤回自己作品的沒有出息的作家,和那些恣意譏笑落選者愚昧的假道學。阿斯特雷克在沙龍展出期間,特別辦了一份日報,叫做「一八六三年的沙龍」,他曾在這份報紙上寫道:「馬奈,他是當代最偉大的藝術家中的一個。……他是沙龍的光輝,鼓舞着强烈的骨氣,令人吃驚的人物。」

 

同年十一月間,一些新的條例公佈了,把兩年一屆的沙龍改爲一年一屆,規定只有四分之一的評選委員由政府任命,其餘四分之三由參加沙龍的藝術家來推選。但是這一項條例附帶一個限制,那就是只有曾經獲沙龍獎章的人才有資格參加選擧。而這類獲獎的藝術家又多半是學院派的擁護者,因此,這些人選出的評審委員會,當然也不會超出以前的範圍太多,而政府當局却可以擺脫了它的責任。

三 印象派誕生前的艱苦奮鬥

 

一八六四、一八六五、一八六六這三屆沙龍的評選委員會中,因為有像柯洛(Corot 1795-1875)與杜米埃(Daumier 1808-79)這樣的大師當選參加,比那些自己畫不好而一味地打擊青年藝術家的畫閥們,眼光要遠大得多,胸襟也開闊得多,因此,沙龍表現得也就比較開朗些,畢沙洛、雷諾阿、西斯里才得先後有作品入選,但是仍然需要經過一番爭論,有眼光的評選委員到底為數甚少,例如一八六六年那一屆沙龍,雷諾阿送了作品去之後,迫切地想知道評審結果,便到會場等候評審委員們出來,但當他看見柯洛與杜米埃出來時,却又胆怯地不敢直接問自己底畫的命運,只稱是雷諾阿的朋友,代他問一問他的畫入選沒有?杜米埃立刻想到雷諾阿的畫,向雷諾阿說:

 

「關於你朋友的事,我們很失望,他的畫落選了。我們盡了一切方法使它不落選,我們為他那幅畫請求了十次,也不能使它入選,我們只有三個人支持他來對抗其他所有的人。」

 

就因爲此,第二年的評選工作,杜米埃與柯洛都沒有參加。

 

一八六四年就因評審委員會的改組,聲言採取徹底的自由主義方針,也因爲這樣,「落選作品沙龍」反而停止擧辦,不過却撥出另一處地方來安置這些評審委員對之本無好感的畫家作品,好讓觀眾去嘲笑一番。批評家對他們的畫有的說:「在這些年紀輕却又不知羞耻爲何物的人手裡,拿着的不是畫筆,而是鞋刷子。」有的說:「對這些畫的作者,大可以說他們如不是患了精神病,便是故意想要博取無耻的聲譽。」

 

一八六六年,沙龍的評審委員們,又評定馬奈的好幾張畫以及雷諾阿、塞尙所送去的全部作品落選。而左拉就在「紀事報」上發表了一連串的文章,擁護這羣被落選的靑年人。關於馬奈,他是這樣寫道的:

 

「許多人的意見是這樣的──馬奈這個小伙子還很年輕,所以是個『基礎』不够的人,他和朋友們在咖啡室裡喝酒,然後畫了許多漫畫,就想拿出來展覽。他知道會受大家的嘲笑,也知道會受人的批評。他自己在工作時,其實就想借站在自己底繪畫前捧腹絕倒地大笑來嘲弄觀眾的……可愛的儍子呀!是的,馬奈是大胆的去看那模特兒,他是把那一般特徵用有力的對照手法畫出來的。那些嘲笑的人大概已受到懲罰了吧!……馬奈安身的地方便是盧佛美術館呢!」

 

關於莫內他又這樣說:

 

「他是在那些被閹割過了的人中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請去看看隔壁的畫便 知道了。在這些向自然打開了窗門的前面,將會看到有甚麼出現呢?……站在諸位面前的那個人,是一個超出現實主義之上的人,是一個有才氣的,細緻而精確地來解釋自然的藝術家啊!」
關於畢沙洛他又說:

 

「畢沙洛是誰也不知道的,誰也沒有說起過的。我覺得我有義務要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並對他如此說:『你的風景畫已引起我的注意,這些畫已安慰了我那空洞的沙龍中所感到迷惑的靈魂。』」可是觀眾却向左拉提出抗議,請他以後不要再寫這一類的論畫文章。刊登他那些文章的報館,也被一羣暴躁的讀者用石子搗毀,並不斷地收到恐嚇信,以至不得已被迫關門。

 

一八六七年,由於柯洛和杜米埃的退出沙龍評審委員會,再加上這些握有「生死之權」的老爺們,被左拉在上屆以「沙龍」為題的一連串攻擊學院派的文章所激怒,於是莫內、畢沙洛、雷諾阿、西斯里和塞尚等人的作品全部落選,這正如左拉所說的:

 

「……每一個人都落選了,為我的『沙龍』文章所激怒的評審委員會,對所有那些走著一條新道路的人,關上了大門。」

 

隨後的幾年中,年輕的畫家們,繼續地把自己的作品送到沙龍去,而評審委員仍舊照樣地把它們踢出來,他們不斷地被那些鄉愿的批評家們攻擊,被淺薄的觀眾們譏嘲,一直到一八七四年他們第一次佈置了一個完全屬於他們自己的畫展時,這種情形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潮。
 
四 美術史上一個劃時代的展覽──印象派的誕生

 

經一八六三年以後的十年間,莫內這一批靑年畫家,大多數都遭受到沙龍否決的命運,只有馬奈、德加和摩里索此較好一點。因此,莫內就在一八七三年提議開一個他們自己的展覽,這建議,除了馬奈之外,很快地得到大夥兒人的同意,並決定不參加一八七四年的官辦沙龍,以表示對沙龍的抗議。馬奈之所以不贊成,他認他們應該繼續在沙龍裡跟學院派鬪爭,而且也只有在沙龍裡才能得到眞正的承認。但是他忘了柯洛與杜米埃鬪爭的結果是自己退出的這個敎訓。經常入選的摩里索小姐却認識甚淸,不因比別人多入選幾次而想入非非,而毅然地加入他們的行列,其所以願意和這羣志同道合的畫友們一起來承擔未來的風險,也是因為她深惡官辦沙龍內那種排斥異己丶打擊後進的黑暗現象沒有絲毫希望可以改的。不過,最後參加此一畫展的作家,並非都是在藝術觀點上完全一致,甚至有些參加者所走的道路和莫內他椚是背道而馳的,這也是在任何一個運動開始時所無法避免的現象。這是由於德加堅持要邀請一些不大違背一般觀眾口味的畫家一起參加,最好有些作家的作品同時展出於同年擧辦的沙龍中,以冲淡一下他們的革命色彩,以及與沙龍過份對立的情勢,同時也可以給那般無知的觀眾一個印象,他們的水準並非不够沙龍的要求,而是不屑於參加沙龍罷了。結果,德加的這種建議爲大家所接受。其實他們接受此一建議的最大理由,還是參加的人數愈多,每人所負擔的費用也就愈少。

 

這個籌備了將近一年的畫展,終於在一八七四年四月十五日正式揭幕了。會場設在位於巴黎市中心杜奴街(Rue Daunou)的一幢大廈的二樓,那是向攝家納達爾(Nadar)免費借來的幾間工作室。參加的畫家有二十五位之多,共展出的作品一百六十五件,其中有莫內的油畫五幅,色粉筆速寫七幅,雷諾阿油畫六幅和一幅色粉筆畫,西斯里與畢沙洛各油畫五幅,摩里索的油畫,水彩與色粉筆畫共九幅,德加的油畫,素描與色粉筆畫共十幅,塞尚油畫三幅。但是這個集團最初的核心人物之一的巴齊爾却因在普法戰爭中陣亡,而沒有作品參加展出。連年在沙龍落選的塞尚,本來很早卽與畢沙洛相識,但由於脾氣古怪,和別人落落寡合,所以一直沒有成爲莫內他們這個集團中的一份子,這次他是畢沙洛邀請來參加的。

 

在沒有正式展出之前,他們卽爲了避免被看作是一個新畫派的展覽會,曾小心地不給這個展覽會加上任何一種有明確涵義的名稱,而只稱「第一屆無名藝術家、畫家、雕刻家、版畫家作品展覽會」(First Group Exhibition of the SOCIETE ANONYME DE ARTISTES, PEINTRES, SCULPTEURS, GRAVEURS, ETC.)。會期是一個月,開放時間是上午十時至下午六時,晚上八時至十時,這在當時還是一件創舉。入場券一個法郎,目錄每份五十生丁。每天參觀的人很多,因爲他們只要付出很低廉的入場費,卽可欣賞到一百多幅沙龍中無法看到的作品,同時經歷着各種不同的感覺。有些人是眞的被迷惑住了,可是另一些人却勃然大怒──而大部分人則只覺得滑稽而已。展出期間,所受到的譏諷與嘲笑,原是意料中的事,但塞尙則受到更大的侮辱,被批評爲「酒精中毒發作的瘋子」。

 

當這個展覽開幕的第二天,在一份以諷刺漫畫出名的「嘈雜」(Charivari)上,批評家里洛依(Louis Leroy)以「印象派的展覽會」為題,寫了批評的文章,對這羣靑年畫家大事攻訐。他是一位很機靈的人,因見在莫內展出的五幅畫中,有一幅標題爲「印象──日出」(Impression Sunrise) ,他立刻抓住這一個標題,並用來謔稱莫內這夥兒人爲「印象派」,而使這集團及其活動獲得了正式的名稱。雖然其本意在嘲弄他們,可是却被這羣受譏嘲的人採用爲他們這一集團的標幟,以及他們革命運動的一面大旗了。

 

但是,那篇不懷好意的文章却代表了一般觀衆的態度,引起了普遍的共鳴。評論家里洛依認爲他們的畫不只是壞而已,因爲壞的畫還「決不會與良好的藝術風格相敵對,而應該注意藝術的形式,並且尊敬那些前輩的大師們的。」他把莫內這一班人的打破傳統形式束縛的行爲歸咎於柯洛,他說:

 

「柯洛!柯洛!多少罪惡假你的名以行,就是你使這些亂七八糟的構圖,這些輕浮的着色,這些四濺的泥漿成為時髦的東西;在這些面前,美術愛好者曾死抗了三十年。而他們之所以接受這些,僅僅是為你的安祥的頑強所促使,所束縛。再說,滴水也能磨損石頭呢!」

 

馬奈雖然避開了這個畫展,但對這批靑年人却甚表同情,自己一下子訂購了十幅畫,以表示對他們的支持,因此,批評家們就認爲他和這班人是狼狽為奸的。一個當時頗爲著名的批評家就如此地說:

 

「馬奈先生卽是堅持這種主張的人中間的一個,這些人們認為在繪畫中,人能够並且應該滿足於『印象』的,我們曾在納達爾處看到過一個這些印象主義
者的展覽會。莫內先生──一位更頑強的馬奈,畢沙洛先生,摩里索小姐等人,以向美術宣戰的姿態出現。」

 

這個在藝術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並純為民間所舉辦的獨立畫展,就在人們的嘲笑中閉幕了,它旣沒有爲莫內這集團贏得了經濟上好處,也沒有贏得精神上的支持。畫展開過之後,莫內丶西斯里和雷諾阿爲了解決濟經上的困難,於是於次年(一八七五)在德魯歐大旅館 (Hôtel Drouot)擧行自己的作品大拍賣,當時全巴黎的拍賣都在德鲁歐舉行,由政府監督,在沒有舉辦展覽會之前,他的朋友就曾經勸他們與其擧行畫展,還不如組織拍賣,所以在絕望中只好冒險走上此路,除了他們三人外,摩里索也參加了,實際上她並不需要錢,但是她願意分擔他們可能遭遇到的風險。這次的拍賣還引起了反對羣衆們的激烈示威遊行,竟至出動警察來維持秩序。拍賣的結果並不好,有些畫的喊價竟低到僅僅抵得畫框的造價,有些畫要由畫家自己買回,以免虧蝕過甚。

 

拍賣和展覽會同樣地遭到人們的譏嘲。美術批評家瓦爾夫(Albert Wolff)在費加羅報(Le Figaro)上撰文說:

 

「印象主義者所造成的印象,是一隻貓在鋼琴鍵上跑着的印象,或者一隻猴子得到一盒顏色歭的印象。」

 

一八七六年四月,當他們開第二次展覽會時,一般人對他們愈來愈憤怒了。費加羅報的瓦爾夫又寫道:

 

「自從歌劇院大火後,這個地區又遭遇到一場新的災厄了。那便是醜惡已極的畫展。許多人看了那些畫都笑,我却大吃一驚。在杜奴街正開着一個所謂的繪畫展覽。亳無惡意的過路人,被那裝飾在建築物正面的旗子所吸引,走了進去,並且一種殘忍的展覽物立卽呈現在他那被驚駭了的眼簾:五六個瘋狂的人──其中還有一個女人(按指摩里索) ──一羣不幸的傢伙被名利心所驅使,集合起來在此展覽他們的作品:……人類的虛榮心如果到了發狂的程度,眞是一件可怕的事。最好讓畢沙洛明白,樹木是不會有紫顏色的,天空不會是鮮艶的奶油色的,沒有一個鄕村景色是他畫的那樣,沒有一個聰明的人能接受如此的雜亂無章!實在也需要吿訴德加一聲,在藝術的領域中,是有所謂眞正的素描的,有所謂色彩的,有所謂技巧與規矩的,不過,他聽了將會大笑,認為你是反動的,或者應該通知雷諾阿一聲,女人的身體並不是一塊用綠和紫色點出來的爛肉,表現成一個屍體腐爛的難看樣子。」
當然,像這樣猛烈攻擊印象派的是不止瓦爾夫一人的,如「培士報」 (Le Pays, 1877)說:

 

「它是瘋狂的;它是有意的脫離正軌而進入一種可厭又可惡的領域之內。任何一個人都可推察到所有的這些畫,是被狂人閉上眼睛畫出來的,他偶然地在調色板上混合些強烈的顏色。」

 

此外「虔敬報」說:「這些畫如果給公共馬車的馬兒見了,也會跳起來的!」又「梭華爾報」上有保守派畫家貝爾泰批評說:「這簡直是癲狂病院的一個病房」。 「世界報」也說:「藝術上沒有學識的暴動者和政治上的暴民是相似的」。然而,這些批評却都是在印象派畫家已經成熟,並且已畫出偉大的作品時寫出來的,能不讓後世的人見了當作笑柄嗎?眞正爲後人所嘲笑的,不但不是那些被當時的批評家或藝術大師們所譏嘲的「瘋子狂人」,反倒是那些批評家與大師們自己。

 

印象派畫家的生活,一般都是拮据,窮苦,有時甚至非常潦倒的。而且還要不斷地忍受周圍那些自誇自大,喜愛愚弄人的「專家」們的嘲笑。好在他們意志堅强,有信仰,有決心,在這樣苦難惡劣的環境裡,仍然繼續不斷的努力。最後的成功當然是必然的了。他們也得到了一些朋友的幫助,如左拉在文字方面的支持,馬奈也常常在經濟上幫助莫內捱過窮困難關,富有畫家卡尤波德就曾買了不少印象派畫家的畫,而且因為得到他在經濟上的幫助,第二屆的印象派畫展,才能得到順利展出。雖然他們不斷地受到輿論最惡毒的攻擊,但是,靑年畫家和學生們對印象派的關心却與日倶增,那些以往喜歡看褐色的樹的觀眾,也漸漸習慣於看印象派畫中那些與自然中一樣靑翠的樹了,有力量的鑑賞家亦逐漸對他們表示同情,終於被承認是沙龍的繼承者。因爲時間是無情的,也是最公平的批判者。

 

等到一八八三年,莫內開畫展時,已經再沒有人嘲笑他們了,一切的阻礙都隨著時間的拉長變成了和風,也就因此,印象派畫展到一八八六年展出第八屆時,僅有十七人參加,而莫內與雷諾阿因為反對秀拉的參與而退出展覽。由於外界壓力的減少,各人的地位也漸漸穩固,彼此繪畫思想的不一致,以至向心力慢慢鬆弛,自第八屆展畢之後,也就自動解散,各人走各人自己的路了。

 

到了一八八九年,莫內與著名雕刻家羅丹一起開聯合展覽時,印象派繪畫已得到了決定性的勝利,印象派繪畫與其畫展的成功,也為後來學院派逐漸失勢,沙龍慢慢失去其重要性的關鍵,所以美術史家,對於「印象派畫展」的發展,是極其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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